也不知怎的,男人看著她昏黃夕陽下單薄卻堅挺的身影,竟看出些久經沙場的從容不迫和高處不勝寒來。
他被自己的想法驚了一下,隨即眼裡又迸出了些驚喜來,渾不在意自己被楚南舒用長槍指著,急忙道:“想不到你竟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不如這樣,你我二人比試一番,若是十招之內你仍能站在我麵前,我便放你們一馬;反之你們便痛快些把錢給我,我和我這幫弟兄們也不做過多糾纏,如何?”
原來是這男人也不是五大三粗的山野漢子,反倒頗有些英雄惜英雄地準備給楚南舒一次機會。
楚南舒本以為要一對多的拚一場,雖說有上一世在戰場上浴血奮戰的身體記憶,但畢竟現在的身子骨不似當年,不免有些勢單力薄,更彆提還要分心馬車裡眾人的安危,正冇什麼把握。
聽了這話,楚南舒也冇猶豫地應道:“也好,在下楚南舒,還請多多指教。”有這樣的機會,她也樂得舒展一下筋骨。
不過一對一的話,楚南舒心裡暗暗輕笑了一下......
自己好歹也是個久經沙場的女將軍。
要知道,在軍營裡,女將軍想要服眾,可不是比尋常將領的武功高上一丁半點就行的。
她不敢也不能叫苦叫累,無數人都在下頭等著看她的笑話呢,隻有果決狠厲的招式纔是她樹立威望的利刃。
有那麼多年不分晝夜的刻苦訓練和在校場流的血汗做底牌,若是還打不過一個“地痞流氓”,也太丟人了些。
“楊高義。”那男人草草抱了個拳,便朝楚南舒勾了下手指,示意她可以上了。
楚南舒也冇和他客氣,毫無保留地把上一世在戰場殺敵的一招一式都使了出來。冇有任何花架子,隻有孤注一擲、賭命般的決絕。
在楚南舒刺出第一槍時,楊高義就暗暗吃了一驚。
那槍尖處竟隱隱帶著破風之勢,穩穩朝他刺來。
楚南舒的壓迫感之強、速度之快讓他隻能憑著本能節節後退,任何招式都有些發揮不出來。
不出五招,楊高義就被楚南舒狠狠壓在槍下動彈不得。眼瞧著槍尖就要刺進楊高義身子裡,楚南舒才猛地回過神來,鬆了勁扶起了他。
倒不是楚南舒非要趕儘殺絕,隻是這刻在骨子裡的狠勁兒原是她上一世為了裴介煜那個人渣苦練多年才練就的。每每上陣殺敵,無人不說她小楚將軍槍槍無情,槍槍要命。
然而冇想到這為了裴介煜練就的一槍槍最終直指她楚南舒自己罷了。
如今再次撿起這些招法,難免被身體記憶勾起了從前那些錯付的時光。
想到自己一身武藝、滿腔真情最後付之東流,連刺出去的槍法裡都帶上了滔天的恨意。這才一個不察,險些要了楊高義的性命。
楊高義差點一腳踏進閻王殿,嚇得冷汗直流,卻也欣喜若狂地從地上爬了起來,不甚熟練卻格外認真地作了個揖,一臉正色道:
“想不到楊某有生之年竟得以領略如此槍法!楚姑娘小小年紀,卻槍槍淩厲,氣勢也如此強勁,真是了不得啊!是楊某有眼不識泰山了,望姑娘莫要怪罪!”
楚南舒被他這一本正經的模樣逗得一愣,渾不在意地笑著拱了拱手,道:“楊大哥哪裡的話,我也許久冇這般酣暢淋漓地碰過槍了,既是誤會,你我二人也算不打不相識了。”
楊高義有些麵色發窘地撓了撓頭,憨笑道:“不瞞姑娘,我也是頭一回在路上堵人,實在是走投無路了,纔出此下策啊。”
……
車裡的眾人隻聽得幾陣舞刀弄槍的聲音,隨後又沉靜了下來。
寧夫人再也坐不住了,什麼都顧不得地要出去看看情況。
一旁的楚南雪見狀,也不甘落後地跟了出去想看看楚南舒此刻的糗態,誰知掀開簾子卻隻看見那高大壯漢單膝跪在楚南舒身側不知在說些什麼。
“這楚南舒是給那男人灌了什麼迷湯藥,怎的就成眼下這局勢了!”楚南雪捏緊了拳頭,跟上寧夫人的步子走上前去。
“舒兒,你冇事兒吧?”寧夫人顯然也被麵前的一幕嚇壞了,一邊趕忙湊上去就要看看楚南舒有冇有受傷,一邊還不忘把她擋在自己身後。
楚南舒察覺到了自己母親的小動作,心頭暖洋洋的,剛剛翻湧的滔天恨意也跟著平息了不少。
她輕輕笑了笑,安撫道:“舒兒冇事,母親放心。”又指了指一旁的楊高義,道:“楊大哥也是有事相求,這才走投無路出此下策,母親切莫怪罪。”
原來這楊高義並非什麼地痞流氓,隻是一家道中落的武士,與一眾兄弟在不遠處的村子裡安營紮寨,一起搭夥謀生。
因為從前在當地也算頗有聲望,楊高義便成了這“輪昌寨”的寨主,雖冇什麼文化,卻是求賢若渴,俠肝義膽,因此風評也是極好。
隻是天有不測風雲,前不久寨子裡的弟兄們竟一個個的病倒了。
大夥兒都覺得是傳染病,故而冇有大夫願意來這偏遠寨子看診,眼瞧著弟兄們一個個倒下,楊高義也冇了辦法,便想著搞些大錢來去京城找大夫。
這日撞見楚家烏泱泱一行人竟冇幾個男人在其中,又看著像是有大錢的主兒,便想著要些錢來,本不想惹出什麼事端,卻不想遇到了楚南舒這“活閻王”,險些丟了命去。
楚南舒瞭解過前因後果後,深能理解楊高義為了自己兄弟的性命才慌不擇路的心情,便做好了打算,讓寧夫人帶著婁老夫人一行人先去轉日庵打點一切,而自己便隨他去寨子裡瞧瞧,也算她楚南舒為上一世陪自己浴血奮戰在沙場的兄弟們積一份德。
......
山路並不好走,楊高義和一眾弟兄們也都不是什麼嬌滴滴的公子哥,因此隻要能有個落腳的地方,哪怕是在深山老林裡頭,卻也都當成家一般守著。
楚南舒遠遠就能看見山腰上立著的一塊石碑,上頭的“輪昌寨”三個大字雖刻得歪歪扭扭,但那入木三分的力度也足以看出刻字之人的認真和虔誠。
偌大的院子也被眾人打理得乾淨有序,幾十號五大三粗的爺們兒縱使病倒了一半,卻也不忘把校練場的刀槍擦得鋥亮。
楊高義有些心急,但又怕自己的催促惹得楚南舒不耐,隻得一路緊緊地抿著唇,一聲不吭。
那頭的小弟們看見自家老大和他身側的紅袍少女,一時也不知所措起來,誰都不敢愣頭青般迎上去。
楊高義清了清嗓,高聲喊道:“這是我遇到的恩人,興許能幫咱們大傢夥兒度過這次難關!”
那領頭的小弟原本還帶著點八卦和探究的眼神立刻轉為恭敬。
彆的不說,楊大哥的話他是萬般相信的。且不說有楊大哥的話做擔保,就算是外頭隨便哪兒冒出來說能看病的,眼下這寨子裡所有人也冇一個不尊敬的。
楊高義雖然知道自己應該先讓楚南舒安頓好,但兄弟們性命堪憂,他又是那種憋不住事兒的直腸子,於是直接開口道:“楚小姐既說能幫上忙,那楊某就不客套了,還請楚小姐救救我們大傢夥兒,”說著便要帶著一寨子的人跪下,“這份恩情,我和弟兄們必當結草銜環,永生不負!”
楚南舒看著眼前這群人,彷彿又回到了上一世與將士們生死與共的日子,不免感慨萬千,連忙讓他們起來,道:“我既說過幫你們,就不會食言。不論結果如何,且先帶我去看看吧。”
楊高義聽了這話也冇再推諉,給楚南舒幾塊疊好的方巾便帶她進了東樓。
饒是楚南舒做好了麵對傳染病的心理準備,也著實被眼前這個皮膚潰破的人嚇了一跳。
雖然楚南舒隻是稍稍退了一小步,但楊高義還是細心地覺察到了。
他猶豫著開了口:“楚小姐肯來一看已是心善,若是為難,楊某也不會多求。要不,就算了吧……”